在我十三岁那年,爷爷怀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离开了我们,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八四年。
从此,我的生活里永远缺少了一抹关怀的目光,我的回忆里多了一份沉重的哀伤。
爷爷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,对土地有着刻骨铭心的感情。他具有中国农民所有的一切优点,勤劳、朴实,对生活没有过多欲求,容易满足,知恩图报,从不记恨别人,甚至以德报怨。他的世界里没有怨恨、仇视,善良和宽容占据了他的思想。爷爷一生活得清白、简单,他从没有和别人争名夺利、勾心斗角。爷爷很老实,老实得近乎胆怯,他害怕和别人争吵,一吵起来他就说不出话,有理也似乎也理亏。不痛快的时候,爷爷总是拿着那杆长长的旱烟袋使劲地愁闷烟,一锅接一锅,呛得直流眼泪,却一言不发,他把不快藏在心里,一个人默默承受,实在撑不住他就朝奶奶吼,奶奶是他最后的出气筒。爷爷和别人吵架从来就是失败者,他又不允许家里的其他人参与这样的争斗,爷爷在外边显得很懦弱,在家里却像个王者。奶奶常说爷爷一辈子活得窝囊。
这就是我的爷爷,吃亏是福、与人为善的爷爷,勤勤恳恳、无欲无求的爷爷,默默无闻、平凡无奇的爷爷,胆小怕事、与世无争的爷爷。
爷爷很疼爱我,我从小就跟爷爷在一起生活。那时家里睡的是土炕,冬天也没有取暖设施,顶多也就是弄个输液瓶灌上热水暖暖被窝,爷爷总是自己先把被窝暖热了再让我钻进去,并用手轻轻地拍我的屁股逗我玩,憨憨地笑着,其乐融融。家里吃的最多的就是玉米地瓜粥,有时候在粥里放点黄豆,有限的几个黄豆就是难得的美味,爷爷每次都把自己碗里的黄豆留着给我吃。我清楚地记得,爷爷用的是一个粗瓷大碗,他喝粥时嘴沿着碗沿一转一圈,还发出咝咝溜溜的声音,特别享受的样子。爷爷小时候正赶上兵荒马乱的年代,颠沛流离,连顿饱饭也难得吃上,能够喝上玉米粥,吃上玉米饼子他就心满意足。
爷爷很好客,每逢家里来亲戚,他总是倾其所有拿最好的东西招待人家。当然,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,无非就是平常积攒的几个鸡蛋,那也是自己养的鸡下的,舍不得吃,用来款待客人。有时,奶奶用铁壶烧水顺便煮一个鸡蛋 给我解馋,他们在一边看着我吃仿佛鸡蛋吃进了自己的肚子。
后来,家里的日子慢慢地变好了,能够吃上馒头了,可爷爷依旧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习惯,他忘不了吃不饱饭的岁月 。居安思危,爷爷一辈子战战兢兢,他的心从来就没有真正舒展过,一直心有余悸,爷爷怕啊!年轻时提着破竹篮子背井离乡要饭吃的经历是他一生的痛。
奶奶先爷爷几年去世,奶奶走的时候我才刚刚记事,但到现在,我仍旧清楚地记得爷爷当时痛不欲生的样子,那是我第一次感受生死离别的痛苦。奶奶的去世给爷爷带来沉重的打击,他像一只孤飞的大雁再没有前行的力量,可以想象,失去了和他相依为命患难一生的奶奶,爷爷是一种怎样的心情。爷爷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,喜怒哀乐从不写在脸上,晚年的他并不快乐,可是在我们面前却强作欢颜,他不想让自己的亲人承担痛苦。
步入晚景的爷爷饱受病痛的折磨,他越深爱着我们就越难过,他不想离开我们,他还没有在这个世上活够,现代医学能够减轻他的痛苦却救不了他的命。我们尽了全力也无法挽留 爷爷的生命,爷爷终于还是走了,走得那么无奈。
记得爷爷走的时候正是麦子抽穗的季节,可他却没有等到收获时刻的到来,爷爷注定一辈子耕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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